2012年国庆刚过,卓正第一个诊所开业已经提上日程,同事们在审议引进药物时遇到了问题:药物选择应该遵从怎样的原则?时隔13年,我依然记得那个引起首次内部争论的药物:“盐酸小檗碱片(黄连素)”,这是从黄连、黄柏、三颗针等中药中提取的有效成分,属于化学药,体外试验发现对痢疾杆菌、大肠杆菌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被广泛用于胃肠道感染。
讨论的过程已经淡忘,但我依然记得最后的意见是:胃肠道感染中有一大部分属于病毒所致,因此多数病例通过对症治疗就能治愈,即使是细菌感染,也有证据更高、安全性更好的抗生素可以替代,因此不建议将黄连素加入卓正药物清单。这可能是我印象中的第一次在卓正基于循证医学原则在处理日常事务。
在卓正的发展历程中,管理团队最为关心的就是医疗质量,但是医疗质量衡量的诊疗行为既是一个“过程”,也是“结果”。循证医学强调基于最佳证据、结合临床经验和患者意愿,做出诊疗决策。医疗质量要求提供安全、有效、以患者为中心、及时、高效、公平的医疗服务。因此,高质量医疗服务必须以循证证据为依据。如果不基于循证,治疗方案可能是低效的甚至是有害的,直接降低医疗质量。
这里面有个例子就是关于4岁及以下儿童不使用咳嗽及感冒药物,这个原则首先由美国FDA提出,理由是所有的儿童用咳嗽及感冒用药的疗效和其他非药物方法(如盐水洗鼻、足够饮水)并无差异,但前者引起的儿童毒副作用却显著增加。随即美国儿科协会也把这一原则写进了指南中。但彼时这个原则在美国却落实的并不充分,一项当时的调研甚至发现,美国在该指南颁布后(2009-2010)诊所使用的咳嗽及感冒用药比例反而比指南颁布前(2005-2006)升高了[1]。
卓正儿科在建立伊始,确有引进了有限的咳嗽及感冒用药,但是在研究了这类药物对4岁以下儿童风险显著高于获益时,当时的医事委员会还是把这个挑战性的话题作为了儿科月会的议题,会议中我首先介绍了上述观点的支持性数据并提出在卓正全面停止4岁及以下儿童的咳嗽及感冒用药的倡议后,现场气氛顿时激烈了起来,有支持的一方,也有反对的,讨论最多的还是集中在如果把这些证据说尽,家长还是希望用药怎么办?虽然当时已经到了深夜,但是最后的共识为家长需要的不是哪一个药物,而是需要得到一个治疗是安全有效的保证,虽然这个沟通非常艰难,但由于我们都选择了用循证医学作为卓正医疗决策的基本原则,那就得把这个工作做好才行。
所以,卓正没有以是第一个在国内宣布不在4岁及以下儿童使用咳嗽及感冒用药的医疗机构为傲,反而是在立即下架所有相关药物之后,每一位医生都努力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和家长说明其中的道理,给出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案,让在卓正治疗的小朋友们在安全的承诺下顺利度过每一次的呼吸道感染,也让众多的家长们减少了不必要的用药焦虑。
很多人甚至医务人员都对循证医学这个概念存在着偏见,有人觉得循证医学是一个又一个的“证据”,这些证据指导着医疗行为的一切,却忘记了循证医学强调的是“最佳证据”;也有人觉得指南就是“命令”,医生患者都得削足适履的遵守它,却忽视了指南里面的每一条内容前面都写着“推荐”,同时还需结合临床经验和患者的价值观和期望;还有人觉得只有医生才需要关注循证医学,其实护理、康复、心理甚至医疗管理人员也需要循证思维,跨学科团队共同使用才能提升整体照护质量。
因此,每一位进入卓正的医务人员都会接受关于何为循证医学的教育:医学的任务核心是维护患者的健康,循证医学是实现该目标的理想途径,系列课程会教授大家如何判断证据的质量高低,在医疗决策中临床经验的正确积累以及用尊重的态度对待每位患者的价值观和个人偏好。在这个核心理念的影响下,我们可以看到简单如卓正药房没有一个保肝药或者祛痰药,因为这两个领域都没有出现真正有效的成分,或大部分的抽血项目都不需要空腹,因为进食与否对大多数项目没有影响;复杂如快速术后康复(ERAS):术前(减低焦虑、减少禁食时间等)-术中(微创、镇痛药物优化等)-术后(早期下床活动和进食等)的优化路径管理的手术患者,能够在最短的时间恢复正常状态,这些结果里都包含着医护技三方对实践循证医学核心理念的努力,我们实实在在的做到了运用循证医学去解决患者的问题。
如今的AI正在影响着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我认为它对循证医学的发展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循证医学已经发展了40多年,但仍然存在着诸多不完美,如受试和真实环境的显著区别,试验结果的不可重复性都会导致医疗决策的失误。如果我们能够利用AI深度搜索进行迅速、彻底的数据甄别,同时也可以在AI的辅助下,更客观地评估每个临床决策的优劣去造福患者,前景将是充满希望的,我在卓正非常期待和志同道合者一起共同实现这个美好的未来。
参考文献1. J Pediatr. 2014 Nov;165(5):1024-8.e1. doi: 10.1016